正梅花万里雪深时,须相忆

新年随笔:从整体主义的对立中跳脱出来

青空飞鸟
Flock without a shepherd

前两天坐车回家时,正构思着如何把上星期在学校读完的 Lord of the Flies 写成一篇笔记,又不至于复读知乎豆瓣上已有的那些书评。想着想着,好几次意识到刚想出的东西来自于读过的哪一篇文章、哪一本书、哪一段网络留言,于是忆起另一句“网络名言”: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。看着别人那些清新自然的随笔,顿时涌起一种无名的忧虑,我越想去寻找独属于我的创造,越看到我所有脑中建构的想法、写出的文章,好像都带着我所阅读过的材料的影子,也实在找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是真正属于我的“全新杜撰”。

我起初很难理解 Ralph 在声明自己支持分工协作、坚持生火以让大家能得到营救之后,为什么还会被 Jack 一伙所孤立、伏击,甚至被 Roger 准备斩首处死;也在想,如果他最终主动加入了打猎帮,那么整个团队相当于只是换了个首领,为什么他们由原来的人心涣散,竟变到如今疯狂的排外与集体暴力。

直到我回忆起哲学思考中的一个概念:构成性例外,即只有通过划定“他们”,“我们”才能得到确定的存在。打猎帮狂热的身份认同、集体归属,最初是“猎人-猎物”的绝对对立,接着是“集体-野兽”的十足杀气,后来是“吃肉-看火”“我们-敌人”的激烈冲突。为了建构坚不可摧的集体、破除对神秘自然的恐惧,打猎的孩子们口中呐喊着 "Kill the beast! Cut his throat! Spill his blood!",将那压根不存在的野兽,塑造为“一种绝对的外在,无限地溢出我思单体的外在性”

试观现实世界,无论是北美殖民者枪口炽热的子弹,还是纳粹德国集中营里致命的毒气,诸多施害者哪里能免于陷入主体与他者的二元对立、虚假统一?在其面前,一个没有敌意的的土著人或者一个手无寸铁的犹太小民,如何辩解都不可能让自己免受被仇视的命运。就像 Ralph 最后仓皇逃窜时,近乎绝望的不解:

"What have I done? I liked him-- and I wanted us to be rescued..."
"Listen, Ralph. Never mind what's sense. They hate you, and they're going to do you."
"But I've done nothing! I only wanted to keep up a fire!"

为什么?或许因为,这个“他们”是为了凸显“我们”而被划分出的一个纯粹符号,从来都不是那个自我规定着的、真正的他们。这种知性的傲慢,便使得任何试图对他们的理解都变成一种曲解。任何不属于“我们”的,都被定义为绝对的否定与异在,以整体主义的方式被包括入非此即彼的逻辑当中。

可以说,本书作者想借孩童们欠反思的集体认同去投射性地反思真实世界,反思那些党派对立、种族灭绝,乃至当今网络时时刻刻在发生的互扣帽子、键盘战争,到底是如何运行的。我之前在b站看纳粹纪录片的评论区,有人感慨德国对犹太之所以犯下如此暴行,并非所有德国兵都泯灭了人性,而是因为现代集体的建立就必然需要这样一种对异己的排斥与敌视,统帅绝大部分自认为客观理智的意识,于是一切个体意志便消融于同一种意识形态中。犹太人真正面目如何,他们根本无法在意识形态的桎梏下认识到。所以说,如今我们对战争的反思,也就是对现代意识的反思;我们需要思考如何扬弃空洞的否定(这一中间环节)以把握事物真正的概念,也就是循着辩证法的路径,去重新审视我们普通意识中那些习以为常的事实判断与价值判断。这大概是 Lord of the Flies 这本书对今天的我们的警醒。

我之前“复读机”的担忧,现在也就可以释然了:不必把语料的重复排除在我所定义的“独创”之外,而是以之为不可或缺又已经扬弃了的环节,在复读中触及“写作”和“思考”概念的本身——凭借不属于自己的文字,抵达属于自己的思想,这是最现实的行动路径。

新春的钟声刚刚敲响了,我期冀着未来能够写出更好的文字,以不负这龙年第一个深夜的桌案灯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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