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安執導嘅電影《色,戒》,背景係日本侵華時期,故事主要喺上海同香港發生。啱啱好,佢嘅放映會撞正九一八事變九十三週年,呢個巧合令人們再次將焦點放喺嗰段國難當頭嘅歷史。不過,李安嘅鏡頭就巧妙咁避開咗宏大嘅民族敘事,轉而深入探討喺時代夾縫中,個人情感同人性之間嘅細膩掙扎。

喺嗰個年代,話劇係青年學生們表達政治熱情、宣傳思想嘅重要方式。相對於直接上戰場,話劇既安全、又浪漫,仲充滿儀式感。喺戰火紛飛嘅歲月,佢哋冇辦法直接上前線,內心嘅壓抑同憤慨需要一個宣洩嘅出口。喺香港大學舉行嘅話劇提供咗一個舞台,等佢哋可以透過表演嚟釋放情感。喺舞台上扮演英雄,伴隨住台下一句句「中國不能亡」,佢哋對「愛國」同「英雄」身份嘅認同逐漸加深,覺得自己做緊一件好偉大嘅事。話劇嘅成功令佢哋相信,佢哋有能力將舞台上嘅英雄行為,轉化為現實中嘅實際行動。佢哋天真咁以為,只要好似話劇入面咁,有一個勇敢嘅臥底同一個邪惡嘅敵人,就可以輕易咁完成刺殺。

話劇結束之後,鄺裕民對王佳芝講:「我哋今次係嚟真嘅」,佢提議並主導咗刺殺易先生嘅計劃,將話劇入面嘅抗日角色延續到現實。佢哋扮成社會名流,試圖接近汪精衛政權嘅漢奸頭目——易先生,而王佳芝(主角)就扮演「麥太太」。隨住王佳芝逐漸接近易先生,學生們發現易先生似乎對「麥太太」有所慾望,於是竟然私下決定,要王佳芝學識「男女之間嘅事」,方式就係同學生團體中唯一一個有過性經驗(透過嫖妓)嘅梁潤生發生關係。

可以話王佳芝犧牲咗好多,佢冇表露出任何個人情感就完成咗呢件事,一切都係為咗「抗日」服務。梁潤生甚至問佢:「你開始享受喇?」佢冇憤怒或者委屈,只係淡淡咁講咗句:「我唔想同你討論呢個。」

正當王佳芝做出咗最大犧牲之後,易太太打嚟電話,話易先生已經升官,準備由香港飛去上海。呢個突如其來嘅消息,好似一記重拳,徹底粉碎咗學生們天真又盲目嘅刺殺計劃。佢哋冇辦法喺香港完成刺殺,而上海對於佢哋呢班學生嚟講,係一個完全陌生、更加危險嘅環境。佢哋冇能力喺易先生戒備森嚴嘅上海住所附近再搵新嘅機會。

面對呢次巨大嘅挫敗,佢哋冇反思自己計劃有幾魯莽,亦冇為王佳芝所做嘅巨大犧牲感到愧疚。佢哋只係迅速又無情咁做出咗放棄嘅決定。冇人去問王佳芝嘅意願,亦冇人去考慮喺呢場「遊戲」入面,佢有咩感受。就係咁,王佳芝被徹底拋棄咗,佢所付出嘅一切,喺呢班「革命」同伴眼中,變得毫無意義。

正喺呢個時候,鄺裕民攀上易先生關係嘅老曹出現咗,佢聲稱自己知道學生們嘅真正目的,勒索佢哋錢財。學生們唯有殺咗老曹,但對於自己殺人嘅「抗日行徑」,佢哋反而變得無比恐懼同不安。喺呢件事發生之前,佢哋仲一個個面色鐵青,充滿英雄大義氣質咁喺房入面揸住手槍埋伏易先生。

之後,重慶方面嘅國民黨收編咗呢班學生,要求佢哋「服從黨、服從國家」,作為間諜就係要「忠誠」,絲毫唔在乎本身自願投身抗日嘅王佳芝所遭受嘅待遇——偽裝嘅生活、粗鄙嘅強姦、無時無刻面對嘅危險。當王佳芝講出自己嘅遭遇嗰陣,重慶方面嘅人只係一副「你唔應該講呢啲破壞團結嘅嘢!」嘅表情,戴住一個嚴肅嘅面具,快步離開咗。

點解王佳芝最後會講出嗰句「快啲走」?喺同易先生相處嘅過程中,王佳芝由最初嘅工具化,逐漸產生咗複雜嘅情感。呢種情感包含咗恐懼、依戀,甚至某種程度嘅愛。當易先生送畀佢嗰隻六卡嘅粉紅鑽戒時,王佳芝見到咗易先生脆弱又真實嘅一面。呢隻戒指唔單止係貴重嘅珠寶,更似係易先生對佢情感嘅一個承諾。

然而,佢最終嘅選擇——嗰句「快啲走」,係佢喺被剝奪一切之後,唯一一次為自己做出主體嘅選擇。佢睇清咗兩個世界嘅本質:一個係打住「愛國」旗號卻漠視人性嘅學生們;另一個係紙醉金迷卻冰冷孤獨嘅掌權者。到最後,佢選擇咗人性嘅情感,選擇咗喺嗰個冰冷嘅世界入面,唯一畀過佢「真實」體驗嘅易先生。

但與此同時,佢清楚知道自己嘅身份,知道外面有刺殺小組成員埋伏。佢對易先生講「快啲走」,其實係用佢自己條命做代價,去保護呢個喺某種程度上理解咗佢、畀過佢溫暖嘅男人。佢知道,一旦易先生被捉,佢將會面對死亡;而如果佢走甩,佢自己亦都必死無疑。呢句「快啲走」,係佢用生命做代價做出嘅選擇。都係成套戲唯一一次,佢唔再係「抗日英雄」王佳芝,或者「爛賭婆」麥太太,而係佢自己喺度以自己嘅慾望發聲。

究竟係咩造成咗呢個悲劇?

呢班年輕人,著住光鮮亮麗嘅恤衫同洋裝,佢哋嘅「抗日」熱誠,唔係嚟自硝煙彌漫嘅戰場,而係源於書本同話劇。喺佢哋嘅想像中,愛國係一種浪漫化嘅英雄主義,佢哋將自己想像成舞台上嘅主角,將「憂國憂民」建構成一種足以令自己驕傲嘅英雄氣質。喺呢種虛幻嘅自我建構中,刺殺,成為咗實現正義、證明自我嘅最直接、最戲劇化嘅手段。佢哋可以毫不猶豫咁犧牲王佳芝呢個活生生嘅人,因為呢場犧牲被「抗日」嘅道德光環所掩蓋;但佢哋卻無法承受一個無名小卒嘅死亡,因為呢次死亡係咁赤裸、真實,無法用任何藉口去美化。呢個證明咗佢哋嘅「抗日」熱誠,由頭到尾都係一種自我欺騙。佢哋只係喺享受「英雄」嘅虛榮,而唔係真正有勇氣去承擔英雄嘅責任。

抗日固然係正義嘅,但係以抗日嘅名義去犧牲任何人,用戰爭嘅冷酷邏輯去犧牲任何人,可能比侵略者嘅行徑更可怕。

壓迫者公然行使不公,佢哋嘅行為係清晰可見,唔會有任何掩飾。但當一個以「正義」、「公平」為旗號嘅組織,喺內部或者為咗達到目的而犧牲人,佢哋嘅行為往往會被美化,甚至被視為「必要之惡」。呢種道德光環會蒙蔽大眾嘅雙眼,令人哋難以辨識同譴責真正嘅不公義。對於受害者嚟講,佢哋唔單止要承受不公義帶嚟嘅傷害,仲要面對來自「同伴」嘅背叛。喺《色,戒》中,王佳芝唔單止要面對漢奸嘅冷酷,仲要面對「愛國」學生們嘅無情犧牲,呢種傷害比單純嘅壓迫更加深入,更加難以癒合。

所以當我哋面對任何社會不公嘅時候,如果冇勇氣去承擔責任,甚至乎當一個追求公平嘅組織,自己反而釀成更大嘅不公,就唔好再天真咁盲動,幻想英雄式嘅犧牲。呢種情況,比起壓迫者赤裸裸嘅不公,更加可怕。

正如羅伯斯比爾(Robespierre)所講:「沒有恐怖的美德軟弱無力;沒有美德的恐怖氾濫成災。」恐怖只應該針對真正嘅恐怖份子,而唔係成為我哋犧牲他人人權嘅藉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