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室友刚刚跟我说:“猜猜是谁明天能睡懒觉?是谁明天要上早九?”,很明显,这是一种通过调侃的方式来炫耀自己能够享受没有早九的安逸早晨。

这只是一个引子,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我并没有很在意早九这件事。

与之在一般意义上相似的是,我初中同学往往考得好的会说自己考的非常差,会说自己是“蒟蒻”(巨弱的谐音),与其互动的人会有一种“太受不了你啦!这么强还说自己弱!”然后笑得很开心但是要有绝望的从喉咙里刻意发出的沙哑的“啊啊……”声音伴随着把用卷子遮住自己的面部表示自己很“没有未来”。 后者明显是一种癔症话语,或者说,角色扮演把戏。当一方(事实上是取得优势的人、享有更好资源的人)用一种“自嘲”的语气来说明显自己都不信的话的时候,对方必定以“啊啊啊你这么‘奆’还说自己菜!XXX 不要再卖菜了!”的这种方式来回应。 请注意,我刚刚说他们是在用一种“自嘲”的语气在说,但实际上明显不是如此,大家都知道“自嘲”是假的,对方不可能认为自己真的“蒟蒻”。为什么要选择自嘲来作为掩饰真实目的的社交工具呢?

真正的自嘲首先应该符合三点: 1.承认自身劣势或缺点 2.主动控制叙事 3.隐含的诚实感

我详细解释一下:自嘲者一般是出了丑态或者真正处于劣势的时候才会开始自嘲,通过说出自己缺点、失败或弱势,在别人可能对自己批评、贬低或者瞧不起之前,首先自己承认,降低他人攻击或批评的可能性。这种方式通常能够换取同情、宽容或者亲近感。真正的自嘲可能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,自嘲者或许真的很害怕别人的嘲讽,劣势是真实的,语言是坦诚的。因此真正的自嘲是一种自我降格与诚实表态的策略,用自身的弱点缓冲社会压力。甚至可以说是自我阉割:个体主动承认、贬低自己某些方面,以符合社会期待或规训,实际上是在哪话外部评价标准,是一种自我规训的仪式化实践。 但是“早九”和“蒟蒻”的自嘲并不是对于自己弱势的承认,而是一种不能被批评为“自大”、“肉食者鄙”的权力炫耀方法,就如同我前面所说的,自己的弱势在事实上是不存在的,并且这个是展开互动的绝对前提,蒟蒻自称弱小,让别人在拆穿的时候自己的能力、权力得到承认,直接炫耀可能冒犯或者让对方不快,但是自嘲能够让双方都作出夸张的戏剧化互动。选择“自嘲”的机制,是因为它既能传递优势,又能让互动安全、可控,还带来幽默感。这里的逻辑类似于葛兰西所说的文化霸权:不直接用硬权力压制,而是通过日常语言、笑声和互动习惯让社会结构自然化,让优势显得理所当然。自嘲是一种双方都心知肚明的表演,实质是优势的显现,它不是降低社会冲突,而是在通过表演强化优势的合法性。换句话说,这是一种权力话语的隐蔽运作。

可笑的是,既然双方都心知肚明,为什么还要双方都要假装不知道,并且在知道对方在表演、知道对方知道自己在表演然后还要表演呢?或者换句话说:为什么劣势方会享受优势方的假自嘲呢?

在优势方抛出“我要说自己菜这种鬼话,你要接受我的邀请负责扮演‘啊啊啊你怎么说自己菜还让不让别人活了’”之前,个体的价值差异本身就已经被体系认定了:成绩、金钱、名声、性吸引力、社会认可……社会体系通过劳动分工、教育制度、资源分配等,将个体置于结构化的不平等之中,成绩、金钱、名声、性吸引力、资源就是制度化的生产秩序对个体的规范化判断,对于劣势者来说,他们直接体验到制度化的剥夺和被否定,个体的欲望被外部秩序截断活着重定向,生命的真实差异被一种优劣的规范性的量的差异取代,一句话——创伤是先于优势者的假意自我嘲讽存在的。 在这里,面对优势者已经取得了优势地位却仍然说自己“太菜了”、“做得不够好”的时候,劣势者必须保持、必须承认自己对于社会期望/权威的欲望。实际上被置于一套物质-社会关系中。优势/劣势并非只是心理,而是与社会再生产紧密相连。劣势者“必须”认同优势者话语,因而继续参与那种互动,是出于物质与身份的实际利益考量:被承认意味着继续在体系里获得某种位置或缓冲(友情、社交资本、未来资讯)。而拒绝或揭露这套话语,可能带来直接或间接的社会代价(被排斥、失去信息、被标记为“没礼貌”或“不合群”)。承认是意识形态和物质再生产合力下的顺应——它维系着你在体系内的生存与流通。参与这套戏码能避免社交惩罚,换来集体的宽容与笑声——这是即时的情绪补偿。承认优势话语是在维系某种集体秩序感;对许多人来说,失去这种秩序感比承认欲望带来的自我剥削更难受。这种仪式性让劣势方产生一种掌控感的错觉:虽然现实中处于弱势,但在表演里有了可怜的、仅剩的被社会结构化的欲望与秩序里找到的、有限的心理主动权。 因此,优势方也是无意识的,某种体制欲望的延续、也是体系化价值和等级的产物。即便看似“自嘲”,他们仍在遵循社会分配和评价标准——通过戏谑的形式维持优势的合法性。

历史似乎把权力和结构的重复托付给那些看似荒诞的小丑——优势者的假自嘲,只是历史与体制逻辑的笑剧重演。人们自己制定历史,但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制定;他们并不是在自己选择的条件下制定历史,而是在既有的、从过去继承下来的条件下制定历史。只要剥削的体质还在,体制中的统治者和被统治者都是某种被历史玩弄的布娃娃,反过来说,只有消灭剥削的体质,人的自由才能存在。